一日赵活又在唐门伙房忙进忙出,刚备好晚膳闲下手时,就被那翩然而至的混世魔王纠缠不清。
「赵哥哥、赵哥哥⋯⋯」
「⋯⋯混世魔王今日何以屈尊灶口,总不是为开饭前唤我几声『哥哥』来的吧?」
「齁!赵哥哥,你可爱的云裳妹妹都还未开金口,就觉我要闹事?」
「⋯⋯何不与妳可怜的赵哥哥先一同数数,这次闹完,屁股共要挨我那好舅哥几下『点苍快棒』?我们干脆自首后五五分帐,让叶兄左右开弓,一手打一个屁股。妳左我右,叶兄在后。真乃省时省力,早死早超生。」
「⋯⋯赵哥哥你怎只想着屁股会挨揍,是吃到我那臭哥哥口水了吗?」
「妳哥的口水我还当真没少吃过。」
「⋯⋯嚯,带劲儿。」
「不就唐门穷到得轮流用碗筷,外姓弟子还有饭吃就谢天谢地了,谁还管吃你哥口水带不带劲?那好,赵哥哥千言万语汇作几句问。今回搞这事,跟妳亲哥有关吗?」
「⋯⋯有。」
「叶兄知情后,会动怒吗?」
「⋯⋯会。」
「⋯⋯是点破云关那种,还是雷动九天那种?」
「⋯⋯都有。」
「那妳掐指算算,这回癫完,我俩屁股有几成概率挨妳那好哥哥揍?」
「⋯⋯九成九吧。」
「这就对啦,先待妳赵哥哥今日整些棉布来,裤里多裹几层备揍。我们隔日趁妳亲哥自愿让二师兄试药,偷偷去外堡搞事也不迟。魔王陛下望我这法子可好?」
「⋯⋯嘿嘿,果真还是赵哥哥待我俩兄妹最好。但我那臭哥哥也太一根筋,明明比不上唐门师兄姊抗毒抗麻,还自愿作二师兄的毒药罐子,我这不听话的坏妹妹到底哪里值得他这样⋯⋯」
「唉⋯⋯云裳妹妹,人都说血浓于水、长兄如父。叶兄在这世上,也就只有妳这古灵精怪的妹妹。就算这妹妹被他惯成混世魔王,我想叶兄也是自愿当妳这魔王陛下的带刀御侍。」
「⋯⋯臭哥哥才不是自愿的,他只是生下来刚好是我哥,还有些舞剑天赋,根本没人让他有得选。如果有人让他选,他一定不要我这个累赘⋯⋯」
「我也不是自愿生作丑男啊。你哥若非由衷护妳,早就趁没人时自顾自塞给妳四个鸡蛋,叫妳这点苍小魔王从大理徒步来唐门拜师了⋯⋯不然我现在自荐参军,投入混世魔王麾下,为自己那大舅哥分劳解忧,还能壮大陛下军威,陛下龙颜何不笑一下让末将仰望,振奋魔王军士气?」
「⋯⋯哼哼,魔王军势自是越大越好。寡人今日可开心了!作为奖励,赏赵哥哥一个魔王抱抱!」
「嘿嘿嘿,云裳妹妹真香⋯⋯」
「赵哥哥你表情太好笑,快住脸啦!不然我笑得没办法抱你。」
叶云裳掂起脚尖,用杏桃貂衣下孱弱的臂膀轻轻搂了赵活一下,埋首于他的青衫怀襟中,偷偷蹭掉几瓣粉泪,接着便窝在赵活怀里,召开那魔王军的邪恶秘会。
赵活感叹,今日这混世魔王之拥,少了许司空见惯的娇蛮霸道,多了分难得的柔情暖煦。
虽然两人知道事后屁股挨叶云舟揍,绝对是板上钉钉的定局。但如果一起恶作剧后,还有人能作伴受罚,或许才是得来不易的日常之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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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云舟洽如赵活所言,被唐铮使唤,今夜打算在男弟子房早早就寝,待隔日一早便去炼丹房做牛做马。他辗转难眠,也不知此行试的究竟是药是毒。说不定这唐二侠,明日并非打算让他体验唐门传统之浸毒缸走针草,而是心血来潮试些诡毒幻药,真让他一试便成药客瘾君;抑或更惨,含一口就直接筋脉尽断,七窍溢血。毕竟剑术造诣耸若苍松翠柏,也难敌被硷毒百药所侵。
虽叶云舟长期为云裳奔走求医,对拣药略知皮毛,但自己没唐二侠那剑走偏锋,医毒合一的杏林辣手,要自救云裳病入膏肓的经脉,简直难如登天。
叶云舟这平阳之虎,自知在唐门命如土芥,不似全身流着血毒的弟子们,让唐二侠既不杀人也能试个过瘾。但他只能孤注一掷,弃了那苍松剑客的虚名,证明自己是真心求药,才有机会让辣手相公瞅一眼云裳的病情。
破晓时分,晨光熹微。叶云舟夜未阖睑,独自从男弟子房中的大通舗起身,其他师兄们此刻无不仍在鼾声若雷,与周公对着弈。他见无人清醒,便步伐无声,不留跫音,迳自披着散发打算出弟子房漱洗——
「叶兄,你也起得太早了。二师兄虽然也习惯早起,可他也至少要用完早膳才开始备药啊。」
「⋯⋯赵兄早,叶某惭愧,起晚了让赵兄代劳汲水,还被望见这不修边幅的丑态。」
「⋯⋯叶兄,我听你自谦久了,有时真感你这些谦辞不仅没啥礼貌,还有写作讥讽段子的潜力。你要不试着学讲相声?你喇逼雕自贬是丑男,我用自己的脸帮你吐槽,也许还能顺便喊上大师兄组个唐门相声团。可谓三人成虎、无三不成礼,三人行必有段子焉。」
「叶某不才,只对用剑稍有建树,不擅言辞。方才不过是叶某望赵兄今日难得,竟起得比叶某早,不禁佩服,由衷感叹罢了。」
「⋯⋯叶兄说得我好像平日都在赖床⋯⋯」
「近两周以来,叶某驽钝,以管窥天,窃观了赵兄作息。赵兄熬夜与师兄们赌博三次,被叶某喊醒后继续赖床七次,棉被没折五次,挑柴迟到两次,被大师兄捉去通宵讲相声一次。叶某担忧赵兄只是清梦被扰,不慎误了时辰,又遭师兄师姐们错怪。故叶某妄出此言,对赵兄失敬了。」
「⋯⋯叶兄,我有时真分不清你到底是有礼貌还没礼貌,该唤你作大舅哥还是问你一声娘亲早。不过要当唐门弟子的娘亲的话,得先做好觉悟。毕竟每日都可能受些无妄之灾,随时随地被人战来战去。」
「叶某一向无意与武林中人挑起争端,然若为护云裳与赵兄安危,听云剑绝不临阵畏缩,贼人要战便战。赵兄若不放心,叶某此时此刻便立下血誓——可惜叶某右掌还得握剑护至舍妹出嫁那日,不如就自断左手小指一个指节,以示忠义,赵兄你看可好?」
「⋯⋯好你个喇逼雕啦!叶云舟,我是叫你别当我妈,不是叫你认我作爹。你难得一大清早有段子灵感是很好啦,但这次立誓就剁小指,那你下次约定要剁啥?你腿间的小叶兄吗?」
「⋯⋯确实叶某的剑术离登峰造极还很遥远,前路漫漫。叶某也曾闻某些武林高手,为了练绝世武功而自宫⋯⋯」
「⋯⋯唉,叶兄。是我错了,对不起,我今后绝对早睡早起不赖床。你可别真为了练剑而去自宫,还说是我教的。我绝对会变成过街老鼠,天下佳人女子无不喊杀喊打。」
「赵兄懂得调适生息便好,那赵兄手上的木桶就由叶某代劳吧。」
「哈哈,叶兄可真热心助人。不过现在离盥洗的石盆也没几步路,正巧叶兄尚未梳发,我就着那石盆处,替叶兄打理打理。顺便学着些捋发技巧,下次替云裳妹妹结个她向往已久的珠髻。」
「⋯⋯叶某失敬,有劳赵兄了⋯⋯」
「叶兄你这人实在矛盾,方才还像个老妈子碎念些早睡早起的事,怎现在我人真就早起替你梳发,你便突然摇身一变成那啥娇羞娘子,闭月羞花起来?」
「⋯⋯赵兄别笑话叶某了⋯⋯」
「好啦,那叶兄你头别低者,正视前方我才梳得顺手。」
虽说叶云舟闻言后乖巧地正襟危坐,直视前方砖壁,面容不动如山,犹如云柏凛冽。但赵活依旧毫不留情,对他头皮使出浑身解数的唐门梳发绝技,让苍松剑客柳眉微蹙,甚至还不到而立之年,就被攒掉了几绺青丝。
叶云舟一时大意,没去想起唐门入门必读的《忘形篇》。既然自己碎念嘴攻是一种暗器,那赵活手上的发绳木篦,又何尝不是一种针对头皮的暗器?他伸手顺了下自己后脑勺同平日一般,被使劲梳得一丝不苟的马尾。
「叶兄,与人约定事情,不一定得见血。不如今日难得,童心未泯一次,勾勾小指就算约好了。我顺便教你一首唐门流传的立誓童谣,你看可好?」
「有劳赵兄指点。」
「『勾手指、勾手指,唐门的弟子约好了。说谎的人走草地,娘亲被战一百回。』」
「⋯⋯叶某受教了,赵兄教导的唐门誓言果真重如泰山。虽只是勾勾手指哼首童谣,却连叶某血誓都相形见绌,自叹弗如。」
叶云舟无奈于唐门的「毒家童谣」,但赵活勾着他小指哼那五音不全的小曲时,却让他觉得即使今日去炼丹房浸毒缸、走草地,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叶兄今日去炼丹房,不必过于担心二师兄会做出什么惨无人道的事。二师兄虽掌刑严厉,却也是非分明。他药量还算得精确,绝不会无缘无故伤害叶兄与云裳妹妹。」
「多谢赵兄提点,叶某绝无妄议唐二侠之意。只是辣手相公名号远播,叶某虽命不足惜,但还有云裳得顾及,多少像那贪生怕死之辈⋯⋯」
「⋯⋯叶兄,方才你不是立誓要展现忠义吗?暗器有很多种,忠义也同理。讲经堂书中圣儒个个高高在上,礼义廉耻说得天花乱坠,既要我们惜命护人,又要我们舍身取义,读得那叫一知半解。圣贤箴言果真深奥,唐门只觉莫名其妙。大舅哥你也只是凡人之躯,别整日尽被那些克己复礼绑手绑脚。我就问你,大宋灭国跟云裳被拐,哪个令你更焦急?你不惜命点,那我跟云裳岂不是待到朝廷收复失土,大宋万岁万万岁也笑不出来?舍命相护,也要护那值得的事物。我倒想见识见识,那些道人长短的路人侠们,若真望见叶兄点苍快剑,一剑一个小朋友,还敢不敢油嘴滑舌。」
「⋯⋯呜,赵、赵兄,你说、说得是⋯⋯」
「⋯⋯叶兄哩系勒考喔?昨天你妹也哭,今天你这大舅哥也哭。这下可好,人人都要说我这丑男弄哭沈鱼落雁的点苍明珠与苍松剑客,简直罄竹难书,恶贯满盈。」
「叶某只是再次受恩于赵兄⋯⋯」
「我只是打抱不平,顺便喇几句逼雕罢了⋯⋯是说,叶兄真的不考虑下,同大师兄与我,一起讲三人相声吗?」
「多谢赵兄盛情邀约,但叶某先不要好了。」
「⋯⋯叶兄你的礼貌呢?说好的克己复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