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家有女,生而娇宠,上有兄长五人,此辈唯一谪女,尚武艺,喜奔马,恣意逍遥,非娇花难养也。
慕心莲,身为慕氏马场唯一谪女,却是家中年龄最小的,母亲高龄产子,原本就一直很想要一个女儿的双亲听到孩子是个女孩儿的时候高兴坏了。上头五个哥哥最小的已有七岁,最大的已经过了及冠、成亲生子了。
虽说这个幺女得来不易,却也是有回双亲正巧出游,在一座寺庙拜了送子观音,人家小夫妻上山求的都是生儿子,他们俩却心心念念想要个女儿,没办法啊!家里五个男孩子太皮了,看其他兄弟家里都至少有一个软乎乎的女儿,能不羡慕吗?
但是当时慕章氏已经年到四十中旬,原本就难能有孕,那次远游回来意外怀上了,看遍了名医,甚至动用关系请到一位御医来脉诊,都是劝她落了胎为好,虽然她亦自幼习武,身子骨一向不错,但前面已生了五个孩子,中间又不小心落了两个,女人生子总是跟天抢命,何况她这么一个高龄孕妇呢?
她的丈夫自然也是不舍,但慕章氏以命相要胁,还说她梦到那次他们去参拜的观音菩萨从座下取了一片莲花瓣赠予她,她有预感一定能得到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儿。丈夫闹不过她,只得在自家马场旁安了一尊送子观音,日日朝拜,祈求慕章氏能母子平安。
甚幸,慕章氏最后平安诞下一女,为感念送子观音的保佑,给女儿取名为心莲,希望她能如观音座下的莲花一样柔软坚韧,出淤泥而不染。
整个马场敬她为大小姐,自是千娇万宠,她嫌读书闷,就不逼着她读;她想像父兄一样骑着马威风凛凛,他们给她选一只小马驹从小训练骑术;她想跟大哥、二哥一样使刀弄剑,他们给她请武术老师。
别人家的小姑娘自小是琴棋书画、莳花弄草,她是挥剑骑马、提升武艺,不知道的以为她要做当代第一女将军,却不知这关乎她们一家心里隐藏的伤痛。
慕章氏有一庶弟,虽是庶子,却是温文儒雅、颇富才学。虽然在庶弟十岁大时才知道,他根本不是父亲的亲儿,而是其母怀着别人的孩子来赖上她父亲,偏那时醉得不省人事的父亲根本说不清到底与那女子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祖父母当时即使也气他糊涂,但自家血脉不可外流,还是将那名女子抬作姨娘。
只是那名姨娘在产子时难产而亡,孩子就这样在生母的院子定居下来,也许是因为庶弟的生母为了生他难产而死,慕章氏的母亲虽然接受这个孩子却不亲昵,大了他十三岁的慕章氏就像这名庶弟的亲娘一样,自小照顾、不遗馀力。
直到十年后庶弟才在房中翻到生母生前留的书信,信中道出他的身世,庶弟不知如何是好,第一个就是找慕章氏商量,慕章氏当时虽然惊讶,却让庶弟将这件事瞒了下来,总是照顾庶弟十年,感情深厚,慕章氏对庶弟说:“无论如何,你永远都是我弟弟。”
那时慕章氏已经嫁人,生了孩子,夫家家大业大,她自己也颇有经商手段,盘活了好几间嫁妆铺子。便让庶弟先搬出主宅,买了几个下人让他在外好好过日子。其母也为不用看到这个庶子而同意了,就连她那不知情的倒楣鬼父亲也点头如捣蒜。庶弟的身世就这样留在两姐弟心里,再没有告诉任何人。
庶弟搬出主宅后听慕章氏的话,做人低调,不抢风头,听话乖巧,知所进退,其妻虽然不是大家闺秀,却也是小家碧玉、温柔可人,慕章氏也很照顾这个庶弟,成亲后仍偶有往来。
慕心莲五岁那年,舅父带着妻子来到慕氏马场,舅母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才刚出月子,粉粉嫩嫩,连睡觉的时候都眨巴著小嘴,可爱极了。
小表弟一醒来就哭,不是吃奶就是换尿布,不会讲话,只会咿咿呀呀地叫,不过睁开眼睛望了一会儿又睡了,哥哥们说她这么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慕心莲想:小表弟什么时候才可以长大,哥哥们什么都让她,不好玩。
那些侄子、侄女都比她大,叫着小姑姑却像点头之交,反而不亲疏了,有些没规矩的还会摸摸她的头说“小姑姑真乖”,想想就气!
慕心莲那时心想,等小表弟大了,就有人陪她玩了,可以陪她一起练武,比谁的马儿跑得快,要是有谁敢欺负她的小表弟,她一定一拳把人打趴在地上,不让任何人欺负他。
──自己的表弟当然只能自己欺负啦!
慕心莲小小心思想得有点远。
她们家马场占地大,远离城郊,舅父一家住得远,几个月才能来一次,每次见面,小表弟又大了一点。
是时表弟才三岁,圆嫩的小脸红扑扑的,拉着舅母的裙摆,一手还放在嘴巴里吸咬,边滴著口水边睁著圆眼打量这个小表姐,慕心莲看表现的机会到啦!马上上前去抽出他的小手手,双手插腰奶唧唧地喝斥道:“手手不可以放嘴巴!脏!”
结果小表弟哇地一声哭出来了,唉,伤脑筋,这是个爱哭鬼呀!
身旁大人们看了却是哈哈大笑,她倒是看不出来自己是做对还是做错了?
事情就发生在那一日。
舅父下午带妻儿上了马车离开,那会儿正是上元节,舅父在城里订好了客栈,要带妻儿看看城里的热闹,也顺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宅子,一来等孩子启蒙要请好名声的老师,二来也离谪姊一家近一些。
但是才到晚上,为舅父驾车的奴仆突然彻马奔来,说小少爷走丢了,他家老爷、夫人在城里急着找,让他来请慕章氏帮忙。
慕章氏一听吓坏了,急忙让丈夫和几个儿子连夜赶往城里帮忙找寻,只有慕心莲和她五哥年岁尚小,被留在了家里。
慕心莲在家里心急如焚,乳母又拦著不让她出去,到底是小孩子,闹着脾气到半夜还是睡着了,早上一睁开眼,也不洗面打扮,小脚丫蹬蹬蹬地急奔前厅,心想一晚上都过去了,今天小表弟肯定被大人们找回来了,要是小表弟回来了,她以后就不欺负他了,小表弟要吃手手,她就好心的给他拿手帕擦擦手好啦!
但是当她跑到前厅,看到的却是摊坐在椅上的舅母,舅父立在一旁紧紧拥着她,两人的眼眶红了一圈,连眼白中的血丝都明显透出来。娘亲与哥哥们也同样神色凄然,一向坚强的娘亲正拽著湿透的帕子擦眼泪,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的小表弟。
原来那晚他们并没有找到小表弟,只在一处偏僻角落找到小表弟身上穿着的外衫和小鞋子,更可怕的是上头还沾有血迹,虽然他们立即向官府报案,但那日又正好是人正多正忙的上元节,知道慕家跟许多王公贵族有交情,只好再加派人手全城查探。
一个自称经验老道的衙役混身散著酒气说这种事情历年来可多了,人贩子抓走小孩之后,细心的还会给他换上不显眼的衣服,要是小孩子不听话,没准一失手就把人给打死了,尸体不是沉溏就是丢山里喂狼,让他们听得心更慌乱。
不过后来那名衙役被长官一脚踢去洗恭桶,叫他闻闻别的味道醒醒酒,回头却也只让他们回家等消息,便把人赶走了。
厅里并未看到父亲的身影,三哥说父亲是带上大哥去找素来有与他们马场来往的王公贵族帮忙去了,大家都不相信小表弟真的已经遭遇不测,现在母亲及舅父、舅母都正伤心,让她乖乖不要吵。
可惜他们等了三个月,都已经春暖花开了,还是没有小表弟的消息。
而且他们搜了附的山头、捞遍大小池溏,都没有捞到像小表弟那么大的孩子尸体。
舅父、舅母不放弃,觉得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都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不是没见到尸体吗?于是他们散尽家财四处打听,许是消息布了出去,最后传回来的却不是一家团圆的好消息。
都说财不露白,舅父、舅母光想着多花些银两让人打听消息,却不想会被一伙匪徒给盯上了,等到慕章氏带着丈夫和儿子们赶到的时候,舅父一家暂住的小院只剩盖上白布的尸体,以及正在里里外外调查的官差。
案子的进展很快,顺着线索很快就查到是城外的竹林野盗所为,那些野盗很是奸巧,一般都是在外城犯案,这次也是听说来城里租院子的章家有大笔钱财,才会来杀人夺财。但这伙匪人抓了一批,馀下逃窜躲藏的又会吸收恶徒,没多久又会推出新的当家,在竹林边重操旧业。
慕章氏自此打击身子骨一下子就垮了下去,好不容易养起来,家里人自是再不于慕章氏面前提到此事,怕她的身子骨受不住。
慕心莲自此更加勤奋习武,她不信小表弟已不在人世,那是舅父、舅母的唯一血脉,她一定要帮他们找回来!
十数年后,慕心莲女扮男装来到震远镖局门口。
她对震远镖局本就有好感,约莫七年前,震远镖局成立,听说一个汉子带上几个孩子,在一商家的赞助下便敢在这龙蛇杂处的京城开镖局,虽然一开始没什么生意,只几个月为那宋家商铺护镖一次,其馀时间他们却也不闲着。
那镖局的总镖头带上刚习武的小子们,守在城门口,像是很清楚躲藏起来的竹林野盗会从什么地方窜出来一样,几次来回,不但阻止许多次的打劫,还抓回了许多野盗。
就算那些被抓的野盗侮蔑总镖头,大喊:“于震远!别装好人!你也是跟我们一伙的!”但那些官差和受到帮助的人们可不信,反而更多人骂他们是卑鄙小人,竟还想拖这么好心的人下水,就算有人去查,也只查到于震远在镖局成立前就曾阻止过几次抢夺,之后也把夺回来的财物悉数归还,或是缴交官府,便不存在黑吃黑一说了。
那之后,竹林野盗渐渐消了声息,过了许久才有新的一批出来遛答,却已不是同一批了,一群模仿犯案的贼子,自是不足为惧。
慕心莲打听到,当初杀害他舅父一家的凶手早被震远镖局的人捕获,交给官差,已在多年前伏诛。
这震远镖局是替她舅父一家报仇的大恩人呐!
更别说,慕心莲还打听到寻找多年的小表弟,很可能就在震远镖局。
多方打探之下,知道当年小表弟被人掳走,却不知为何没有讨要赎金,也没有杀人灭口,却是把他身上的钱财、衣物全部扒光,只剩一件薄薄的衬衣,夜里寒凉,小表弟那时才三岁,话都说不清楚,家里面又把他保护得好好的,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苦?
好在有个好心的乞丐收留了他,给他改名“周奇”,周奇就这样跟着乞丐生活了两年,乞丐死在一个雪夜里,最为保暖的草堆和破布却都给周奇盖上,虽然周奇那之后也荒唐过一段时间,后来不知怎地被于震远收留,成了震远镖局的五杰之一。
震远镖局创立七年,名声已经渐渐打出去,底下也有不少镖师,除了唤于震远为总镖头,其馀四位依序唤为二爷、三爷、四爷、五爷。
不过这五爷的年岁实在有点小,方才十二岁,听说招式漂亮,却中看不中用,也应是还是个孩子,于总镖头并未让他参与运镖,而是让他在街上走走看看,或是传递讯息,借口说因为他自小从那条街上长大,比谁都清楚小道门路,其实就是不想他去跟镖,怕这年岁尚幼的小弟受伤罢了。
慕心莲牵着爱驹,与马儿一同缓步到震远镖局前,那门口有一名大汉正指挥着众人,检查货物,做出发前的最后盘点,大汉身后的阳光被挡了去,他一抬头,便看到一匹高大的骏马,牵着骏马的俊秀青年正抬头看他们震远镖局的牌匾。
袁寒松见那名青年虽然身型较为瘦小,那马匹却比他们镖局的马儿还健壮,真是有些无法想像这瘦小的青年能骑在马上奔驰,好在闹市不得纵马,不然这么大的马匹必能撞伤人。但说牵马的是青年,又更像是个少年,就不知长了周奇几岁?
少年像是感知到视线,向袁寒松望去,只是这少年笑得弯弯的眼睛里透著精光,看起来也不像是来谈镖案的,会是来找茬的?还是……
看出袁寒松眼神中透露的千思百转,慕心莲扬起嘴角一笑,手中还握著长剑,拱手道:“这位兄台,不知可否替我引见于总镖头?”
慕心莲刻意压低了声音,就像是个还没发育完全的少年郎,袁寒松看这少年郎的喉结都还没长出来,不禁心想,这大概又是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了吧?震远镖局闯出名堂来之后,类似的挑衅者不少。
袁寒松面上不显,回了一礼道:“我大哥接了件镖案,还没回来,不知这位……小哥有什么事?”
这语气中多了些试探,慕心莲眼珠转了转,笑意依然不减,只道:“或是贵镖局现在有什么人可以做主?”
“在下袁寒松,小哥有事可话与在下。”
虽然面上客气,袁寒松忍不住心中冒汗:“真是来找茬的?”
最近事情也太多了,袁寒松听闻额角都抽了抽,但是于震远接了宋人财的案子,亲自为他护镖去了,谁让那个一开口就说有大生意的老板是他们震远镖局的恩人!丁湘菱又已在五年前离世,于震远自是不敢怠慢,宋人财的一应要求总是应声答是,至于合不合乎成本根本不在考虑之中,就算有亏损也是自己担下。
偏偏杜勤之接了件案子,该到时间却还没回来,锺囿杰不放心亲自去找了,那周奇倒想跟去,被他们两兄弟一起“实力劝退”,在房里哀号了多少天就不提了。
没办法,袁寒松只好坐镇镖局,一些镖案也只能指挥底下的镖师去做,正想着人手不足呢!没想到眼前这少年郎就递了援手来。
只听少年郎道:“原来是袁三爷!”她又一礼,续道:“不知贵镖局欠不欠缺人手?小弟略懂拳脚,愿为镖局助力。”
袁寒松一听眼睛都亮了,心中呐喊著:“缺啊!非常缺啊!”却只能憋住内心狂喜,硬是拉回了理智,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年郎。
少年郎只比他矮半个头,看起来只大周奇几岁,这年纪能长成这样算高了,但那身子骨却是纤细,要不是面上英气逼人,袁寒松都要怀疑这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了。
当然,不久之后他就会知道自己当初的怀疑没错,这是后话。
在车水马龙的大路自是不好说话,袁寒松把出镖事宜跟镖师说清楚之后,将慕心莲请去了前厅。
在上了茶点和几句问候之后,双方便进入了正题。
袁寒松坐在上首,温声问道:“不知小哥今年贵庚?如何称呼?”
慕心莲拱手一礼,才回道:“小弟年方十六,是──”
话未说毕,便从门前传来男孩兴奋地声音。
“三哥三哥!外面那匹马是谁的?好威风啊!”
只见周奇兴冲冲地奔进门,头上的束发还有一摊口水,发髻都乱了,却仍不减他的兴致。其实按周奇现在的年龄还不用束发的,但他看哥哥们都如此,便吵著也要束发。
袁寒松脸都黑了,这熊孩子是被人家的马给咬了吧!这可是珍贵的新进镖师呢!身为雇主的脸还要不要了?
相较袁寒松的局促不安,慕心莲也被眼前乱著发髻却朝气依然的少年吸引了去。
几乎不用再做其它确认,慕心莲就可以肯定眼前的少年郎就是她的表弟,依旧稚气的面庞还有三分表弟小时后的影子,越是长开,眉眼也与舅父、舅母略有相似之处。
只是比起他小时候的腼腆乖巧,现在却是活泼好动的少年郎。
“──周奇!”
袁寒松的一声喝斥不仅让周奇闭上嘴巴,也让慕心莲回了神。
他叫周奇,跟慕心莲打听到的一样,看上去年岁也差不多,过了这个月该有十二了,她紧了紧手上茶盏,思考着接下来要如何应对。
却见袁寒松起身,大步走向门前的少年郎,恶狠狠地抓着他的后领,对慕心莲歉道:“舍弟还小不懂事,惊扰了你的马,小哥你别计较──你给我过来!”接着,便不由分说地把哀号的小人儿给拖往内堂。
只听到内堂传来周奇的闷哼──大概是被拳头伺候了──和细微谈话声,袁寒松不知对何人说道:“佩儿姐,这小子又皮了,劳烦你给他帮忙,整理一下。外头还有客人,我就先出去了……欸,多谢,有劳。”
袁寒松从内堂步出时慕心莲收回了眼神,一脸轻笑淡定、正襟危坐的样子。
“让小哥笑话了。”袁寒松羞赧道,坐回位上咳两声掩饰那份尴尬,说:“刚刚说到哪儿了?哦!对,还未知小哥高姓大名。”
慕心莲眼波流转,心神总放在内堂的门后,不论如何,先留下来,才有更多机会接触周奇,虽然她已经暗自认定周奇就是表弟,但认亲事大,经过刚才一小段时间的冷静,她也想还是有确切的证据为好。
但方才在门外随意看了一下,那伙镖师中似乎没有女性,也不知道震远镖局收不收女性镖师?是要自曝身份、还是报上假名?慕心莲假喝茶时稍作思考,后笑着放下杯盏,抱拳道:“小弟姓慕,单名一个廉。”
此时却从内堂传来一声欠揍的声音:“木莲?你要救母啊?”
袁寒松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脸又黑了黑,这臭小子怎么一刻钟也不消停!
慕心莲却是笑了出声,心里想着,可不就是为了自己的娘亲吗?这几年娘亲为了舅父一家的惨剧,原是名艳四方、英姿飒爽的美人儿,被那恶耗折磨得像一下老了十岁,这几年身子骨更是大不如前了。
“慕名的慕,”想了一会儿,她道:“清廉的廉。”
“原来是慕小兄弟。”袁寒松拱手施礼,慕心莲亦回了一礼,只见袁寒松续道:“愚兄虚长一岁,不瞒你说,最近镖局业务确是有些繁忙,正缺人手,如果慕小兄弟方便,到里面的练武场稍做比试如何?”
慕心莲小小吃了一惊,袁寒松高头大马、虎背熊腰的,连下巴都长了一些青渣,居然只有十七吗!
慕心莲随袁寒松步入内堂,进入了一方小院子,这时周奇已经换好了衣服,也重新绑了发髻,因为他实在是好奇心旺盛,再者一匹马挡在大门口也有些危险,何况那还是一匹有点脾性的战马,要不是从小马驹时就跟慕心莲一起长大,现在应该是要在哪个名将跨下驰骋沙场。
战马被牵进他们的马棚饮水休息,那原本被挂在马背上的长鞭此时却被周奇拿在手里把玩,要不是慕心莲摇摇头表示不甚在意,袁寒松的拳头都要忍不住揍下去。
苏佩儿跟在他们后头,最主要的是等会儿他们交起手来,要看着周奇,不然这熊孩子什么都要试、什么都觉得好玩,一不小心就很容易受伤了。只是苏佩儿看着跟在袁寒松后头的“慕廉”,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又有一股莫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她很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慕小兄弟啊!到底是为什么呢……
小院子面积不大,大约就长宽五、六米,跟慕心莲她们家的练武场简直不能比,这宅院原本就是宋家老宅改建,能有如今的规模,还是震远镖局开始有进项之后,于震远买下两旁宅子打通的,而如今这一块,就是他们给镖师们闲暇时准备的练武场。
这会儿镖局里正人手不足,练武场上也没人停留,就连观客也只剩跟来的周奇和苏佩儿。练武场北、东两侧的墙上挂着各类武器,都已有些老旧,那刀刃上的缺口还连著一道裂痕,斧子手把的木头也有些发潮,那鞭子倒好像常被使用似的,上头的皮绳都发毛,不久之后慕心莲就会知道,那大多是周奇不听话时用来限制他行动用的。
其它还有木枪、长剑、短剑、匕首等,每一样都不甚坚固的样子,在慕心莲眼里,早都是些该被废弃或重新锻造的淘汰品。
慕心莲微微蹙眉,看来震远镖局虽然声名渐好,内里的财政却有些糟糕,也不知道表弟在这里能不能好好生活学习?慕心莲又哪里知道,在这些平头百姓家里,这已经算是有小规模的了,至少有模有样,像个江湖人的窝。
“慕小哥擅长什么武器?随意选一个吧!”袁寒松褪去了外袍,露出结实地臂膀,边说着、边拉筋折骨,发出轻微劈啪作响。
慕心莲依旧负手而立,微笑道:“都略有涉猎,”环视了一圈那些劣质武器,最后将视线放在周奇身上,“擅骑马,执鞭。”
然而那鞭子正在周奇手上被祸害,这院子那么小,骑马更是不行了。
袁寒松又黑了脸,对周奇喊道:“还不快还给人家!”
“哼!三哥你就会凶我!”虽然嘴上这么说,周奇还是乖乖起把鞭子还给慕心莲,见他三哥向他们走来,唰起一声跳上了树,还对着袁寒松吐了吐舌头,就差点说“略略略,你打不到我!”
苏佩儿一个不会武的弱女子,只能在树下叮嘱:“阿奇,你小心点,别摔下来了。”
“不会的,佩儿姊!”周奇选了一根粗壮的树枝坐了下来,一双脚还在上面晃动,袁寒松忍了又忍,几次深呼吸才忍住跳上树把小麻烦鬼抓下来捆好的冲动。
看慕心莲已经拿回长鞭,却是收在腰间,拔出了自己带的长剑。
袁寒松挑眉,不是说擅执鞭?这慕廉是看轻他吗!
也许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慕心莲略有歉意,道:“这里……不方便施展。”
左右看了看,都是一些他们收购来的老旧兵器,连那摆放的架子都不牢靠,她那鞭子保养得好,看起来也挺沉,应是名匠所制,随便挥一下大概练武场就变废墟了。
袁寒松略有尴尬,只好摇摇头表示不甚在意,道:“让慕小哥笑话了,请。”
“请。”
二人抱拳施礼,随即在练武场中对峙了起来。
看慕心莲以剑为兵器,袁寒松也拔出架上长剑,不过总归不是于震远打给他们的那一把,锋利度天差地别,倒是用来试身手不用怕会去伤到人。
但慕心莲手上那一把可不一样,是真正的名匠所制,她人看起来虽然年轻,却是招招猛烈,不过几下,袁寒松手上那把长剑就被削断了。
周奇在上面看得目瞪口呆,他三哥的身形在几兄弟中最是勇猛,有时二哥还要和四哥合谋才能擎住他,连大哥也常露出满意地神情,却居然会被这个叫木莲还是慕廉的打得连兵器都废了。
剑断掉的时候慕心莲心虚了一下,光看袁寒松力大勇猛,她都用了好大力气才能接住,却忘记人家用的是烂兵器了,手上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剑一不小心就把人家的剑砍成废铁,不知道帮他们把练武场上的兵器全都换新的可不可以跳过这茬?
谁知袁寒松却哈哈哈地大笑起来,他不甚在意似的丢了手上的断剑,大赞道:“慕小兄弟好身手!”
“哪里……是袁兄承让了。”是你的兵器承让了,她在心里补充道。
二人还没商定要换把兵器再继续还是如何,树上的周奇便幸灾乐祸似地拍手大喊笑道:“哈哈哈!三哥你输了!”
袁寒松瞥了一眼树上的熊孩子,这个会上树不会下树的家伙就让他在上面晾个小半刻钟好了,才正这么想,却见周奇一边拍手一边兴奋摇晃,一个不注意,居然就滑落下来!
“周奇!”“啊──”
袁寒松和苏佩儿的惊叫声响起,不等袁寒松上前接住,慕心莲却是抽出了腰间的长鞭,一下就把掉落的周奇在半空中卷了起来,而后又轻轻一跳,越过了那根粗壮的树枝,于是周奇就像块被绑起的烧肉被挂在上面,摇摇摆摆的,树叶都被摇下了大半。
看到如此众人的心才放了下来,袁寒松冷著脸骂道:“再皮呀!在这里挂着喂蚊子一晚上得了!”
“不要啊──三哥,我想尿尿呜呜呜……”
把快吓尿的熊孩子放下来之后,慕心莲先回到前厅等候,且不说她的身手可力抗袁寒松,就说她救下周奇时的迅速判断,收下这个新进镖师绝对不亏。
慕心莲就这样顺利地混进了震远镖局,但除了于震远等五兄弟和苏佩儿能有自己的房间,其他镖师都是几个人住一间,反正他们大多时间都是在出镖,房间被褥只是回来休息用的,这会儿大多镖师都出镖去了,听说有一批要前半夜才会回来,足够睡上四、五人的小房间顿时变得宽敞起来。
待慕心莲整理好床铺,木门被敲了敲,袁寒松换了身衣裳,身上似乎还有刚沐浴完的热气,连原本就有些黝黑的皮肤都透著薄红。
“慕小兄弟要不要去洗个澡?方才出了身汗,洗个澡会舒坦些。”
但慕心莲却看了看他身后,没看到那个跟进跟出的小尾巴,袁寒松以为她在担心周奇有无受伤,遂安慰道:“放心吧!周奇那小子皮实,也多亏慕小兄弟你救得及时,他没受伤,现在还在澡堂里玩水呢!”
周奇在洗澡啊!这样刚好,慕心莲想,这样她就可以顺便看看周奇身上有没有“那个”。
于是她笑了笑道:“正好我也想洗个澡,多谢袁兄。”
见她拿起干净的换洗衣物,袁寒松给她指了澡堂的方向,随即转身回自己房间。
路上慕心莲又遇到了苏佩儿,她刚给周奇送换洗衣物去,是的,结果周奇在下地时还是忍不住吓尿了,适才苏佩儿给他整理发髻的时候就让他简单擦拭了一次,这回弄脏了裤子,只好再洗一次澡。
两人只是颔首,擦身而过,但苏佩儿又再度感到那份熟悉感,她回头细看,脑海中不断回想,到底哪里让她觉得熟悉?
就在慕心莲快走到澡堂门口时──里面还传来周奇玩水玩得不亦乐乎的笑声,苏佩儿突然一怔,她想起来是哪里不对了!从前丁湘菱未出阁,就常带着何桂花女扮男装出门商辨啊!就连她当时年纪小,也曾扮成小书僮跟过一回的!这慕廉只是看起来比她们更有英气,但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身段和气质,左右怎么看都是个姑娘!
慕心莲的手才要碰到门把,苏佩儿却快速冲到她身后,紧紧地拉住了她的衣袖。
“……苏……姑娘?怎么了?”慕心莲不解道。
“你……你不能进去!”苏佩儿结结巴巴,眼神刚触碰到门的缝隙又羞得马上移开,惹得慕心莲更加疑惑了,才要再问,便整个人被拖离了至少三尺。
这这这……虽然她是女的但她现在是男的,男女授受不亲即便是江湖人也懂的吧?慕心莲自己也混乱了,江湖儿女这么不拘小节的吗?
虽然她娘亲也说她扮起男装比哥哥们年轻时俊秀,就是武艺在同年龄时期也算是比哥哥们好,骑术更是不在话下,有次女扮男装参加马球会,还引来姑娘小姐们的注目,一群情窦初开的姑娘纷纷托人打听她的身份……可是她真的没有磨镜之癖啊!
“苏苏苏苏……苏姑娘?”好了,这下连慕心莲也结巴了,但苏佩儿无法,急得跺了跺脚,只好拉着她在她耳边说:“那是男子用的澡堂,姑娘你不能进去啊!”
就连苏佩儿方才也只是在门口给周奇送换洗衣物,敲了门让他自己出来拿而已。
话才说完澡堂的门便开了起来,苏佩儿赶紧将她拉到暗处,从门后果然走出了几个男人,正是今日才出镖回来的几个镖师,原以为要上半夜才赶得回来,但他们抄了近路,便回来得早了,几人还对着澡堂里头笑着喊道:“行了!行了!你是小五爷,不跟你计较!”
从开着的门缝可以看到,周奇正光着屁股,对门外的男人们比出不雅姿势,白嫩的屁股蛋红通通的,看来是泡澡泡的。
但慕心莲的注意点不在那,而是周奇臀瓣上的几道红痕,从下背到臀部,一丝一丝的红色疤痕,看起来杂乱无章,虽然淡去许多,眼力好的人还是看得出来。
慕心莲直到被苏佩儿拉回房中,还没能从惊喜中缓过来。
那红痕是表弟尚在襁褓中,被不懂事的慕心莲刮出来的伤口。
由于表弟小时候去到马场都是在睡觉,在他熟睡之后舅母会将他放在客房的床上,由乳母从旁照看,慕心莲去房里看小表弟,那日正好乳母吃坏了肚子,看孩子还在睡就让两小表姐弟在房中待着。
谁知道小表弟却突然尿床了,慕心莲之前看过大人帮小表弟换过尿布,她觉得她可以,脱了湿透的尿布,想找干净的帕子给小表弟擦擦小屁股,转头看见方才乳母放在桌上的手巾,她想也没想就拿起来在小表弟小屁股上一阵乱擦,小表弟却突然大哭了起来。
才觉得奇怪,却看到小表弟的小屁股上一道道地血痕,再仔细看手上的帕子,原来是乳母闲着无聊就拿帕子随意补上小花样,乳母绣活不错,时常连绣绷都没安上,但这次急着去解手,针头都还插在上面,却被不知情的慕心莲给拿去帮小表弟擦屁股了。
慕心莲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哇地一声也大哭出来。
两个孩子的哭声引来了大人,看慕心莲哭着自责的样子,舅父、舅母也不好怪罪,只说男孩子受点小伤不打紧。但小表弟的伤口在臀部,碰了水或尿容易感染,药擦了也常会蹭掉,包着尿布又闷热,好得慢,也就留下了伤疤,虽然经过了这些年,伤疤已经淡去许多,只剩几道细看才看得清的红痕。
大人们只道还好是在臀部,无伤大雅,慕心莲却知道这是在安慰她,却没想到在多年后的现在,能成为指认表弟的证据。
“──姑娘,先喝点水吧!”苏佩儿递上了一杯温水,看慕心莲发愣的模样,还以为她是被从澡堂里出来几个光着上半身的男人给吓到了。这姑娘才十六,苏佩儿想她十六岁的时候看着于震远成立震远镖局,草创时期就常看到她于大哥光着上身修整改造宋府旧宅,从小一直在丁湘菱身边的她哪看过这种场景,看那结实的臂膀、广阔的胸襟,她当年送吃食的时候也是羞得不行。
想起夫人要去之前几日把她交给于震远,还特地给她除了奴籍,说是让她帮忙打理镖局事宜,苏佩儿很清楚夫人知道她的小女儿心思,这么些年过去了,就不知道她于大哥何时能开窍。
苏佩儿轻叹了一口气,想远了。
这叹息声也拉回了慕心莲的心思,这声“姑娘”让她知道自己女扮男装被抓包,也不知还能不能留下来?
看她抿了一口水,一双大眼却估溜溜地转,显然是在想要怎么蒙混过关,苏佩儿不由得摇摇头,肃色道:“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女扮男装来镖局凑什么热闹?跟一群大男人挤一间房,还差点进了……女儿家的名节还要不要了!”
慕心莲难得被训得满脸羞愧,她尴尬地挠了挠耳朵,心虚回道:“这不是……没想到澡堂里还有其它男人吗?”
周奇还是个孩子,不算男人,嗯。
苏佩儿挥了挥手,差点被她带歪,重点是这个吗!
“慕姑娘,你到底缘何如此?今天不给我个说法,一会儿我必须把这事跟寒松说,否则被人知道了,不止是我震远镖局的名声,你自己的名声也会臭掉。”苏佩儿拉起脸,正色道。
别看苏佩儿平日一副好说话的样子,于震远的这些义弟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慕心莲看她护崽子似的,不给个正理誓不罢休的样子,只好把事情半真半假的说出来。
但她只道几年前有亲戚死于竹林野盗刀下,听闻是震远镖局帮他们一家报了仇,自己也为报仇习武,仇已报,但恩不可不还,便想来为镖局出一己之力。
周奇的事却被她瞒下,她亦看得出来表弟在震远镖局生活得很快乐,突然把他接回去,告诉他悲惨的身世,对这样一个快乐长大的孩子来说,未免太过残酷。
“报恩?”苏佩儿略为思索,好像找不到什么错处,只还是不赞同地摇摇头道:“咱们这都是顺势而为,不值当你一个姑娘家为此献身。再说了,若人人都这么想,咱们镖局得收容多少‘镖师’啊!”
慕心莲一听急了,忙道:“可……可是我自幼习武,为的就是这事儿,况且……我要是现在回去,我爹会逼我嫁人的!”
说完默默在心里向亲爹道个歉,让爹给背锅了。
人在慕氏马场的慕老爹打了个喷嚏,喜孜孜地想,嗯,一定是闺女在想他。
一晚上慕心莲都在给苏佩儿请求、拜托,甚至哭得梨花带泪,戏楼嘛!她也去过几回的,要不是不合规矩,她都想亲自粉墨登场。
这下好了,不用上台,也能飙个演技。
然而苏佩儿这人心软,最后没办法,只好说:“那你答应我一件事,明早换回女装去见寒松,要是他不愿意请你做镖师,姑娘你就得马上离开。”
次日一早,袁寒松坐在正厅剑眉紧蹙,他方才去镖师们住的合铺问过了,那位慕廉小兄弟并未夜宿,可昨夜袁寒松洗完澡才去过的,也看慕廉拿着换洗衣物往澡堂走去,怎么才过一晚上人就不见了呢?
外头苏佩儿正领着一身穿窄袖劲装的女子由后院步入前厅,那挽起的发髻显出她戴上绿玉耳钉的耳朵白晢可爱,明明是朴素无多馀花纹的亮紫色衣衫却勾勒出女子凹凸有致的身段,混身散发着年轻女子的青春气息,一路上不知看直了多少镖师的眼。
他们镖局什么时候来了个这么标致有英气的姑娘?
苏佩儿先行进了前厅,袁寒松以为是来叫他吃早膳的,不过心里记挂着慕小兄弟的事情,起身便问:“佩儿姊,你有没有看到──”
但苏佩儿却是不与他打招呼,转了个身,朝外头喊道:“愣著做什么?快进来吧!”
顿了一会儿,才从门后走进那名亮紫衣衫的女子,女子手上拿着剑,腰上别着一根长鞭,空着的那手紧张地抚了抚垂到前肩的长发,袁寒松觉得心头跳了一下,话说到一半都卡壳,怎么觉得这姑娘还有点眼熟?
只见苏佩儿用眼神示意,那姑娘才抬起剑来,抱拳一礼,道:“袁三爷。”
袁寒松才刚从上首上站起身,张了张口,还是回了一礼客气问道:“姑娘这么早来咱们镖局,可是有事?”
苏佩儿白了他一眼,怎么这么没眼力劲呢?遂开口道:“还不快说!”这话却又是对慕心莲说的了。
在袁寒松百思不得其解的神色里,慕心莲只好硬著头皮,咬了咬舌尖,豁出去了!
“在下……慕心莲。”慕心莲维持原本的姿势,只是低下去的头又多了几分。
袁寒松又愣了愣,慕心莲?跟慕小兄弟的名字好像啊!难道是离家出走被家人发现,昨晚才会不告而别的?袁寒松不由得这么想。
“你是……慕小兄弟的……”
然而还没等袁寒松问完,慕心莲直起身来,尴尬承认:“我就是慕廉,昨晚……也是我。”
这下子连在门外偷听的镖师们也炸锅了,他们是听说昨天有一个新进镖师,不过等他们回到房间却没看到人,今早袁三爷还来问他们找呢!怎么原来竟是个姑娘!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昨晚周奇在澡堂时就告诉他们了啊!
袁三爷在与她的比试中输了啊!
袁三爷输给了一个姑娘了啊!
后来这消息从镖局传出去,再加上周奇的大肆宣传,传得袁寒松里子面子都没了,使他更加勤练武艺,也常找慕心莲过招,不知不觉加深了二人的感情。
当然,这只是后话。
看袁寒松张著口维持着说:“蛤?”的表情,还一时消化不了这个消息的样子,慕心莲赶紧上前解释道:“我知道欺瞒你们是我不该,可是震远镖局有恩于我……家的亲戚,为我舅父一家报了大仇,所以我才会想要加入震远镖局,为镖局……也为这世道上的和平尽一己之力!”
本朝没有女子从军的,为这世道的和平尽一己之力,这话倒是听着还挺有理。
她把昨晚对苏佩儿说的原因再说了一遍,末了再加了一句:“况且我见贵镖局没有女性镖师,要是有护送女眷的案子必定多有不便,要是有我能贴身保护,岂不更为妥帖!”
她这说法滴水不漏,袁寒松也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让她先留下,镖局内房间不够,还好苏佩儿的房间够大,先让她们两睡一间房,其他的等于震远回来再做打算。
半个月后锺囿杰带着杜勤之回来了,他是在半途遇上护送杜勤之和另一名书生的镖师,按理说杜勤之自己就是镖师,虽然年轻,但武艺一向不错,怎么会弄到要让人护送回来的地步?
而且杜勤之看起来眼神涣散,连看到锺囿杰都认不出来,那几名镖师说他们是凌安镇上的小镖局,是客栈老板请他们护送这两人回京城的。锺囿杰给他们看了他们镖局的牌子,并与他们一同护送两人回京。
再度出发几天后那名一直昏迷的书生醒了,书生说他名为梁福地,是双亲看杜勤之身手不凡,又听说他要回京城,便请他顺道护送儿子上京赶考。谁知行经凌安会得罪当地恶霸,他不知道他被恶霸打得半死时发生什么事,醒来时就已经回到客栈,自己或许因为被殴打的后遗症,时常昏睡不醒。而杜勤之除了护在他身边,其馀时候就像丢了魂似的,对人不理不采。
锺囿杰将梁福地安排住进医馆,然后便把杜勤之带回镖局。
但杜勤之就算回到镖局,仍是两眼无神,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周奇看他四哥连他都不认识了,急得都哭了出来,慕心莲因自小家里便信神佛,提议道带人去大庙里拜一拜。
杜勤之大夫也看了,常去的地方也带他都走遍了,依然还是那个样子,众人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把人带去最近的城隍庙,也不知是真有用还是刚好药效起作用,几日之后,杜勤之的情况渐有好转。
等到于震远回来,杜勤之已经恢复了六、七分,虽然有些事情还是记不情,但至少日常生活是没问题的。
袁寒松也没忘了说慕心莲的事,且不说慕心莲原本就武艺精湛,就说她的提议让杜勤之情况好转,于震远也是感念在心,再者她的意见不错,每次护镖时遇上女眷,他们这些大男人总是不好近身,危急时刻总是千钧一发,要能有女性镖师跟着,确实稳妥不少。
慕心莲终于在震远镖局定下了镖师的身份,除了每月请假两、三日回家,其馀日子几乎都是与镖局的这两兄弟在一起。她也看得出来,虽然周奇老说三哥对他最坏了,其实袁寒松最是照顾他,于震远身为总镖头总是很多事情要忙,锺囿杰为照顾杜勤之常一起行动,两人个性也较相合,袁寒松虽然常追着周奇骂,其实也是担心这孩子学坏而已。
慕心莲在震远镖局待了两年,其间苏佩儿终于如愿嫁予于震远,一年后喜得子,慕心莲更与袁寒松认定了彼此,天知道袁寒松喝醉了之后拉着她的手说要去她家提亲时她有多高兴,虽然袁寒松说完这句话闭上眼倒头就睡死了,但第二天起来看他的脸羞红成猴屁股时就知道他还记得自己前一晚上说了什么。
原本说好要趁为皇家护镖送战马时带他去见家人父母,却不想袁寒松被周奇一个汤饼放倒了。
大概是她欠表弟的吧……慕心莲无法,只好请锺囿杰代为前往,反正他们的事迟早要给兄弟们知道的!
只是没想到回程还会遇上锺囿杰的姻缘,阴差阳错之下吴九娘成了个不存在的人,慕心莲原本想自己嫁了之后没人陪伴年迈双亲,让父母收了吴九娘为义女,改名为慕玉兰。
这时袁寒松却铁了心,说长幼有序,二哥没成亲他不能先成亲,又看锺囿杰和慕玉兰明明就有意,两人又踌躇不前,遂在周奇的建议下,合力将两人推到了一起。
慕玉兰和锺囿杰成亲的时候慕家二老给他们在镖局附近置办了一套宅邸,长者赐,不敢辞,二人只好接受。原本袁寒松和慕心莲大婚的时候慕家二老也要给他们小俩口置办新的宅邸,但袁寒松这个憨憨说:“震远镖局就是我的家啊!要搬去哪里?”
这也正合慕心莲的意,要是搬远了,还怎么就近照顾周奇这个傻表弟?于是慕心莲发挥了她毕生的撒娇功力,让父母答应他们可以继续住在镖局。
慕心莲也常以带丈夫的兄弟家眷回慕氏马场参观游玩为由,带周奇回到慕氏马场,虽然不能道出他的身世,但她仍默默在心里对舅父、舅母说:“舅父、舅母,我把弟弟找回来了,你们可以安息了。”
两年后周奇和杜勤之护送段覠诚回京,途中遇上白采琁,原以为杜勤之亦好事将近,却是注定没结果。反倒是周奇给自己找到了媳妇儿,周奇还为了她退出江湖,在市街做生意维生,只是两人年岁还小,只让他们先订亲,原想等二人及冠及笄再办婚礼,却不想他们偷尝禁果,为了孩子只好提前成亲。
等到慕心莲自己生下孩子的时候,周奇的第二个孩子周贞琇都已经三个月大了。
却不想后来事情多舛,先是锺囿杰、杜勤之去从军,这两人原住边疆,幼时因家人皆被入侵的敌兵所杀,他们幸运活了下来,又遇到于震远,后来才能闯出一片天,锺囿杰自幼恨透了关外的贼子,从军是从小的心愿,杜勤之却是为了逃避,只道是为陪伴二哥。
于是震远镖局一下就少了两个熟面孔,只立功的时候才能有假回来,却又在几年后,于震远死在青楼酒席上,锺囿杰和杜勤之回来吊唁时被贯王爷叫去办案,却意外抓到了真凶,竟是那梁福地当官后与朝中官员同流合污,被于震远撞见后还杀人灭口。
事情结束了之后锺囿杰与杜勤之又回到了军中,几年中只曾再回家一次,下回再传来的却是两人战死的消息,周奇为此事戒了酒,原打算等关外重启商业交流再同袁寒松到关外寻找兄弟遗骨,出发前一天周奇却为护百姓死在江湖人剑下。
那会儿袁寒松身子不好,慕心莲那时还在外头办事,一回到镖局听到消息便坐立不安,一些回来的镖师表情也不太对劲,问也不说,才要出去找寻,便看见几个孩子搀扶著袁寒松走进来,顿时慕心莲就有不好的预感,果然听到的,就是周奇亡故的消息。
慕心莲再健壮的身子也受不住这打击,当下便昏了过去,醒来时已是半夜时分,只有袁寒松哭红着眼守在她身边,她再也无法隐瞒,把周奇的身世说了出来。
半夜,两夫妻抱头痛哭。
袁寒松才知道,原来他这媳妇还是周奇给他带来的。
周奇下葬的时候,慕心莲叫袁福生跪下,袁福生以为他娘亲是要他在五叔墓前立誓,以后一定对琇琇好,却听到慕心莲对他说:“给你表舅磕头。”